Valkyrie

【藕饼】转校生(14)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14 观音

 

简介:陶土做的神像端坐在高高的神龛里,俯瞰着写遗书的人们。

 


他跑去了学校,想看看有谁在那里。

逃跑计划很完美,虽然没有人唱夜空中最亮的星,但王警官确实唱了一首与星星有关的歌。

拿外卖骗局失效了,所以哪吒用费列罗贿赂隔壁床的病友,那小孩瞥一眼巧克力,说:我不要糖,我要你的手机。

你要我的手机干什么,哪吒问。打游戏。哪吒献出手机,说: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后,小孩比出OK的手势,放声大哭。

哪吒叫道:小王,这傻小孩咋回事!我的耳朵要聋了!

警官进来哄孩子,手足无措,拿着星星抱枕唱一闪一闪亮晶晶。男孩一巴掌拍掉了那个抱枕。

哪吒溜出病房,离开育婴学徒和未来的奥斯卡影帝——如果他能活那么久——与前来救场的护士擦肩而过。

这一路上,他想起在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小孩子们多么喜欢费列罗。金纸,脆皮,糖浆,和一颗榛仁心。寿星会端着盒子分发糖果。不给你,他们说,因为你把口香糖黏在我的头发上;或者,因为你往我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之类的。

然后他回家,买一大盒48颗装的费列罗,全部吃完,最后自言自语说:也没有多好吃。这是蠢事之一。

学校空了,于是植物交谈的声音加大了。

杨戬一个人在篮球场打球。哪吒叫道:“杨戬!”

黑狗应了一声。杨戬急忙嘘它。

“吒哥?咋来了?”他隔着铁丝网问。

“顺路来逛逛。别人呢?”

“没,就我一个,出来遛狗,偷着进来的。雷震出国玩去了,老白和姬哥打电动去了。”他把护发带往上推了推,“你呢?手怎么样?”

“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黑狗仰头看他,哈哈地喘气。

“叫什么?”哪吒问。

“啸天。”

哪吒笑着说:“你这是起了个神兽的名儿啊。”

“哈哈,叫天天也行,天天也认。”杨戬忽然想起了什么,“诶对了,你能联系到敖丙吗?”

哪吒握紧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干嘛?”

“他考理综的时候走得太急,水壶落下了,雷震搁在我那儿。我得告诉敖丙一声,联系簿上的号码打不通。”

哪吒耸肩。“我也打不通,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现在这个时代,手机没了,人就没了。手机比人还真。

“那怎么,”杨戬抛球,“咱俩来一局?你手行么?”

哪吒绕过铁丝网,接过篮球投了一个,篮板都没碰到。

杨戬喊:“哎哟,不对,照着黑框去。”

“你用左手试试。”哪吒没好气地回答。

杨戬左手一投,也飞了,被哪吒一番嘲笑。

俩人开始比赛用左手投球,哪吒学得快,渐渐百发百中了。

杨戬说:“我的妈,吒哥,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和我们一起打球啊?”

哪吒举球瞄准,“你们不都躲着我么?”

杨戬嘿嘿笑,“那是我们怕你啊,你以前挺可怕的。尤其那次泻药事件,我走了两条街才找到公共厕所!还不敢跑。”

泻药确实是他放的,但他没想针对全校学生。

去年12月某周末,泰乙带了三两竹荪,来他们家做竹荪炒肉片,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蹦出来一条微信,是姬青阳发的。“泰老师,咱们班里不止李哪吒一个官二代,大家都……”

泰乙在厨房炒菜,锅铲刮过锅面,发出脆响。哪吒摁开他的手机,密码1234,姬副班的原话是:咱们班里不止李哪吒一个官二代,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恨不得说自己是无产阶级,独他蹦得老高。我代表全班,呼吁您做出实际行动。

接着他发来班群截图,全班众志成城,罗列哪吒的罪状。那是很长的一条截图,甚至不能用“张”这个量词了。

竹笋炒肉!泰乙端着盘子出来。

第二天哪吒把泻药偷偷倒进了贴着“高二”的汤锅里。他知道整个年级都恨他,因为他基本上得罪了每一个人。

杨戬也在声讨的队伍里,控诉他:午休时故意打鼾,影响别人睡觉。

“抱歉。”他投出篮球,球在篮筐上转了一圈,掉进框里。

“所以真的是你干的?”

哪吒拿回篮球,夹在腋下。杨戬叉着腰。啸天趴在绿荫里。

“但是,”杨戬转换重心,“你为什么要那么干?”

阳光为树木制造影子,也为他们制造影子。树叶落进自己的影子里。

“我要死了。”哪吒说。

“你等一下再死,我先叫救护车。”杨戬急忙道。

哪吒翻白眼,“不是现在!在不远的将来。”

杨戬半信半疑。“你又想耍我吧?”

“没有。”

杨戬的神情从怀疑转为惊愕。

哪吒大笑:“我在耍你啊!”他把球扔给对方,“我走了。”

“记得告诉敖丙水壶的事!”

哪吒转身,“这样吧,水壶给我,我交给他。你明天还在这儿吗?”

他们约好了明天见面,交接水壶。哪吒走出安静的校园,在学校论坛的帅哥榜上给杨戬点了个赞。风给予树叶语言。

 

门铃响了,蟹先生去接。

敖丙拨弄碗里的豆腐块,如果他是一只动物,那耳朵一定竖了起来。

他父亲扬声问:“又是那个臭小子吗?”

蟹先生返回餐厅,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敖广立即起身,敖丙扔下汤勺,追着他前往客厅。

“谁来了?”他问蟹先生。对方摇头。

他父亲结束通话,抱臂站在对讲器前,光影在他背上形成分割线。

“发生了什么?”敖丙问他。

敖广转身,神色凝重,“警察,接到匿名举报电话。我拒绝见面了。”

“我去见他们,您可以呆在楼上。没人会发现……”

“他们不是来见你的。”他父亲阔步走向书房,“那小子说出去了。”

“哪吒不会……”

敖广打断他:“警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的档案很干净,没有线索,他们不会这么快瞄准这里。”

敖丙镇静地说,“让我联系他一下。他为我们打了掩护,我相信不是他……”

他父亲关上房门。

 

书房门打开,敖丙腾地起立。敖广按摩太阳穴,走到会客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明天回龙宫号。”他说,把茶杯放在桌上,靠向沙发靠背。平常他会严谨地把茶杯放在杯托里。“明天晚上六点,你要参加一场音乐会,穿西装去。”

“为什么?”

敖广交叉双手放在腹部。“他们为什么打草惊蛇?因为他们想引蛇出洞,与其按兵不动,我们不如金蝉脱壳,拖得越久,形势越糟。”

“万一警察在港口蹲守呢?”

“陈塘有五个大型港口,码头不计其数。我会放出一些假消息。”敖广深吸气,“至于你的这个姓李的朋友,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么所有劝说都是无效的。你做出选择,你承担后果,这是必须学习的一节课。”

敖丙的心忽地提起来一大截,仿佛一条跃出水面的鱼。“您同意了?”

“不是同意,是采取绥靖政策。首先,你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在他手里,第二,永远不能公开,第三,高考之后才能试着从吃饭开始。违反任何一条,他马上就去平安大桥当桥墩。听明白了吗?”

敖丙连连点头。

父亲拿出他的手机,放在桌子中央。“打给他,开免提,问问这个混小子究竟有没有告密。”

电话响了半声,接通,平地响起一声惊雷:“敖丙!!”

敖丙头往后缩了缩,“嗯,是我。”

“你爸终于把手机还你了!我等了好久,我开始怀疑他送你去做脑叶白质切除术了!”

敖丙笑出来。“咱们周三才见过面。”

“周三到现在,整整两天了!”哪吒控诉,“再加上中间我见了你爸两次,所以再加两天,一共四天,四舍五入,就是一周!”

敖广捏住眉心。

“我建议你不要用这套逻辑做数学作业。”敖丙努力压住笑意,清嗓子,“而且我有一件正事要问你。”

“啥事,你问。”

“你把我父亲的行踪告诉警察了吗?”

对面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怎么了?”

敖广没有表态,敖丙接着问:“你保证?”

“我不是发过誓的嘛,不说谎。”

他父亲重新端起茶杯,这就是通行信号。敖丙放松不少,“你的手怎么样了?”

“好着呢,刚和杨戬打过篮球。你水壶落学校了你知不知道啊?”

敖丙哪里还记得什么水壶,他记得把自己带回家就不错了。

哪吒继续说:“明天我过生日,你还能来吗?”

他说这话时没多少底气。哪吒说话一向是硬气派,喉咙里支着一杆枪似的,因此讲儿化音也不显得油嘴滑舌。现在他的声音软下来,像是芦苇垂下身躯。

敖丙咬牙,握紧双手,骨节相互挤压。“我这边有点事。”

哪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中划过别的声音,饭店叫号请您用餐,有什么人正在大笑,笑声一闪即逝。

“嗯,那成,我知道了。”哪吒说,十分平静。

“你没事吧?”

“嗐,没事,我都理解,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他父亲摊手,敖丙不情愿地道别,哪吒也说了再见,两个人都没挂电话。敖广探身按下红键,主屏幕弹出,敖丙与微笑着的自己对视,照片里的他脸上画着两道红色,和哪吒的胎记一样。

“三条规章。”他父亲比出手势,警告道。

三百条都行,敖丙心想。

 

哪吒不生气。三岁的小孩会为了得不到的糖果嚎哭,十七岁的小孩不会,因为他明白糖与糖尿病的因果联系,也明白眼泪与糖果间没有因果联系。

他理解敖广,糖吃多了会的糖尿病,一个人死了会有更多人受苦。一位父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苦,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不生气,他只是很难过。

周六上午他如约去见杨戬,这家伙仍然开开心心的,一个人投球,十中六,跟2019年离婚率不相上下。

哪吒左脚边放着那个水壶,右脚边趴着啸天,他揉狗耳朵,啸天的尾巴成了永动机。

“吒哥,”杨戬说,“你昨天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

“泻药那事?真的,真是我干的。”

篮球掉在地上,弹跳着。

杨戬拧开矿泉水,“我说的是你快死了那事。”

五个学生走进他们的半场,面熟,好像是二班的。领先的那人把杨戬的球踢过来,“不打球就快点走,别占着场子。”

周末人多,四个篮球场满了。

哪吒和杨戬迎上去,二班的人一看见哪吒的吊带,鼓掌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道好轮回。”

自从上学期的“橄榄球赛”后,一班和二班一直不对付,俩班只隔着一道墙,这墙堪比马其顿防线。

“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杨戬说。

“我们五个人,你们两个人,”对方再次看向哪吒的伤手,“不对,你们一个半人,按资源最优配置的原则,场子应该让给我们。”

哪吒当即就要冲上去,杨戬急忙按住。“吒哥,算了算了。”

“今天有人想当独臂拳击选手,是不是?”领头的人嘲讽道,旁边另一个人说:“老牛,别和伤残病人较劲了。我听说他被二中报复了,上次他不是去那边校门口闹事了么。”

一提到外敌,众人的脸色都缓和了。老牛点头,没再说什么。

杨戬一手拽着哪吒,一手拽着狗绳,往操场出口走。啸天冲二班的人吠了一声,老牛嚷道:“杨戬,管好你的狗,不然今晚我们吃狗肉火锅。”

到了林荫道上,哪吒挣脱他,发火道:“你怎么忍得了?他们威胁要吃你的狗!”

“得了,拳皇,你手要是没断,那我就松狗链了。二次骨折有多严重你知道吗。”杨戬和颜悦色,“再说,一个人打球挺没劲的,不如回家组队吃鸡。”

哪吒依旧一肚子气,杨戬拍拍他的肩,“那个夔牛,去年足球赛被你打断肋骨,不记得了?大仇。今天咱们走运,他没趁火打劫。”

校园里原本是不让带动物进来的,杨戬抱着啸天去爬小西门,哪吒没回医院,直接回家,开电脑排了一把吃鸡。

他只能用左手,没捡装备,在麦田里趴了三十分钟。公路上摩托车汽车来来去去。然后毒圈来了,把他毒死了。

哪吒打开手机微信,看着敖丙的海螺头像。

他想起田螺姑娘的故事,它有两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里,田螺留在凡间和男主人翁组建家庭,另一个版本里,她留下空壳,自己返回了天上。

门铃声。

哪吒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一看是泰乙,开门的动作顿时慢了一些。

语文老师喜笑颜开,拎起塑料袋,“生日快乐!上次没发挥好,这次给你做个剁椒鱼头,新鲜剁椒!”

“才三点半。”

“要腌的嘛。”泰乙挤进门,塞给哪吒一袋瓜子。

哪吒左手不够灵活,籽儿老是掉进垃圾桶,他越嗑越气。电视里播放着傻白甜言情剧,男女主角住在二百平米的房子里、谈着沙县小吃的爱情,棉花糖般的滤镜几乎溢出屏幕,故事虚假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他仿佛看见了演员头顶的收音麦克风。

“哪吒啊,”泰乙在厨房里说,“你以后莫再瞎跑了,出院手续都没办,你就跑回家。社会很黑暗的,出了事可咋办。昨天刚出一个新闻,苍梧又有人去幼儿园砍小孩儿了;白河里又捞出尸体行李箱。太吓人,太吓人。”

哪吒放弃电视剧,去厨房倒了两杯果汁。“你觉得他为什么杀人?”

“疯子的心思,我哪里猜得透嘛。”泰乙和他干杯。

“我觉得他不疯,他就是有点儿倒霉。”

“碰倒这杯果汁,这叫‘有点儿倒霉’。拿着西瓜刀把儿童砍得头破血流,这叫神经失常。”泰乙摆手,“不提这个了,生日嘛,要喜庆。”

 

六点五分,妈妈到家,这是她今年的最快纪录。她先抱着哪吒亲了两口,再回门廊换拖鞋,宣布要做她的拿手菜。

菜都上桌了,他爸才到家,放下蛋糕盒。

晚饭很成功。他们把大灯打开了,餐厅久违地明亮。老妈做了炸藕合,她上次做这道菜是搬家那天,客厅里堆满了纸箱子,家庭相片还没来得及占领新地盘,他们三个人坐在这张崭新的十人桌边,谈论早晨碰见的一只趾高气扬的哈巴狗。哪吒荣获哈巴狗模仿大赛第一名。

然后他发现他的吊坠不见了。

只有十四跟蜡烛。

哪吒说,蜡烛不够。这儿不是有吗,好多呢,他妈妈说。可是它不够,哪吒强调。那就插三五根,他爸爸说,意思一下。

三个大人开始唱生日歌,烛光燃烧着黑暗,因此空气有些灰蒙蒙的。

“许愿。”他们催促道。

哪吒盯着火苗。他觉得蛋糕精灵没办法让癌细胞从良,也没办法让敖丙他爸骤然改变教育方针。

给我一点儿勇气,最后他心想,吹灭蜡烛。黑暗中响起掌声。

当灯重新亮起时,每个人的面孔似乎都不一样了。从时间的角度看,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我……”哪吒说。

“礼物!”泰乙兴高采烈,“上次没来得及拆。”

哪吒拆开礼物盒,拿出一根红钢笔。

“明年高考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哪吒感到莫名其妙。“高考也不让带钢笔啊。”

“哎呀,寓意!你看我特别挑了支红色的。”

泰乙年年都给他送生日礼物,最早的应该那条金观音项链,在哪个山庙里开过光。他收到礼物那年刚三岁,差点把乳牙硌掉。

“我想……”他重启话题。

“我和你爸的年假请下来了,”妈妈激动地说,“八月前两周。出国申请也批准了,咱们下个月去欧洲旅游。”

他们期待地看着他,好像等着他表演一段即兴踢踏舞。

“这好极了,”哪吒用最雀跃的语气回答,“但我想先关注一下‘此刻’。”

“此刻,”他妈竖起食指,“是吃长寿面的时间。”

一碗长寿面端到他面前。细面顶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有句话叫,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这句话是对的。因为当哪吒凝视荷包蛋时,他相当确定荷包蛋也在凝视他。

他左手拿筷子,面条一根根逃脱了。

哪吒放下筷子。“我想要你们说实话。”他环视三人,“你们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们两两对视,名为秘密的鲶鱼在视线中游动。

“吒儿,你在说什么啊?”他妈妈紧张地问。

“你觉得呢?”他反问,“你们想瞒到什么时候?”

“先、先把长寿面吃了吧。”

“吃了就能长寿吗?”

他爸发话:“你究竟什么意思?”

哪吒霍地起身,从主卧里翻出那个铁饼干盒,红色的,很喜庆,印着滑稽的锡兵图案。他把它摔在桌上。“这个意思。”

金观音紧贴着他的胸膛。

上一个夏天,他在纸箱中寻找丢失的挂坠,他们从老的生活迁往新的生活,枯萎的白鹤芋停在窗台上。他打开饼干盒,房产证、户口本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家庭合照,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病历本。

“你们打算瞒到我死的那一天吗?”他问。

“别胡说!”他妈妈惊叫,“你不会死的。”

“妈,这是绝症。它被称为绝症,是有原因的。”

她抓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不会死的。我、我没结婚的时候,在陈塘郊区工作,抓过一个神婆,叫西王母,她说过我会有一个儿子,就是你!”

哪吒挣开,嚷道:“你为什么要相信这些骗人的鬼话!”

“哪吒!”他爸呵斥。

“不是的,我原来也不信,可是你来了,又查出这个病。”她眼眶发红,“她还说过,你命中有劫数,但你不会有事的。”

哪吒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我不能相信,一个神婆说我不会有事,你就相信了?你就觉得,我心脏里的肿瘤会奇迹般地消失,对吗!我不能相信!”

他的血变成了岩浆,他的心脏、那颗坏掉的心脏,正将岩浆输送往冰凉的身体的各处,它膨起时如同满风的船帆,收缩时则有恒星坍缩的力量。

他拿着刀,对秘密刺了一千次,它成了肉泥。

“我不能相信,”他重复道,并重复了好几次。

现在他们都站了起来。他爸在说着什么,他妈在说着什么,泰乙在说着什么,鱼向着沉默吐泡。

哪吒觉得自己也应该说点什么,让愤怒喷发。但没什么可说的。愤怒是不可贮存的物品,它一旦被搁置,就会腐烂。

 

他站在小区大门口,清醒了一些,夜风吹来浪涛声。

“抱歉,3号楼的住户已经出门了。”对讲机回答。

哪吒顺着墙走,走到翻墙的地点,仰头对着墙上的星空。

一个月前,敖丙转来陈塘高中,哪吒帮姜瑶打跑了抢劫犯,站在小西门外和野猫互相瞪视。然后有人在墙另一边问:哪吒?墙一会儿是透明的,一会儿是实心的。他看到敖丙在墙上行走,白运动鞋沾着泥点。

他在墙边坐下。黑暗中事物是没有距离的,所以海水环绕着他。

一个人从墙内翻出,落在湿漉漉的落叶上。

哪吒有点懵。“敖丙?”

那人停顿片刻,“你在这儿干什么?”

是敖丙他爸。

“我的手断了。”

“这里又不是医院。”

“我是说我没法翻墙。”

敖广走向街道,“快点回家。”

“我来找敖丙,他的手机关机了。”

“他不在。”

两人走出树林,路灯照亮敖广的鸭舌帽和棒球夹克。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们穿过商业街,走进地铁口。哪吒惊奇地问:“你会坐地铁了?”

敖广转身指着他,“快点回家。”

哪吒耸肩。“我回家也得坐地铁。”

敖广在廖家湾站下车,哪吒跟着他,行人渐渐少了。敖广在最后一盏路灯下停住,这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还跟吗?”他问,“前面是廖家村的老码头,从前黑帮喜欢在那里做鱼饲料。”

灯光苟延残喘。

“我在找敖丙。”哪吒说。

“你今天不是过生日吗,回家吧。”

哪吒没动。

敖广:“你找敖丙干什么?”

“我要向他道谢。”

“明天再说。”

“明天我也许就死了。”

敖丙抬起手腕看看表,“一个小时后再打给他。”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路灯忽然获得了壮年时的亮度,瞬间便彻底熄灭了,那是字面意义的回光返照。敖广消失在月与影的回旋中。

 

他坐在麦当劳里,等一个小时的期限。店里弥漫着炸鸡的香气。

手机快没电了,他研究着托盘纸上的夏日火辣套餐的广告,再抬起头时,他妈妈站在桌边。她仍旧一身便服,但已经穿戴好了工作表情。

“跟我回家。”她简短地说,开警车把他送回去。

哪吒问她怎么知道他在那儿,她说,有很多需要解释的事情,但今夜局里出了大情况。

回家,别出来,别给任何人开门,她叮嘱道,坐进车里离开了。

电梯从1升到11,哪吒看着手机那1%的电量。

叮的一声,黑屏。

他迈出电梯。敖丙从台阶上站起来,缎面马甲,花型袖口,敖广2.0。

最坏的一种可能是,敖丙和他爸灵魂互换了,所以敖广才会穿着棒球衫坐地铁,敖丙才会穿着西装三件套在他家门口堵人。哪吒不寒而栗。

“我等了你好久,你去哪里了?”敖丙问。

“我去找你了。”

敖丙一笑,眼睛微微眯起,蓝色中泛起粼光。“那你找到了。”他收回笑容,“你怎么了?吃蛋糕了吗?”

哪吒单手抱住他,深吸气,让海盐的气味充满肺部,于是他的身体里有了沙滩、太阳和波浪。

“谢谢,”他哽咽道,“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

 

蛋糕和饭菜还摆在桌上。

哪吒切了两块,一块儿递给敖丙。敖丙缩在沙发里,哪吒沾了一点奶油,涂在他腮上。敖丙愣了下,如法炮制。两个人对视半晌,哪吒探身亲吻对方,吃掉了那些奶油。敖丙也这么做,不仅尝到了甜奶油,还尝到了苦的泪渍。

二人靠在一起。敖丙说:“我有个好消息。”

“我知道,你爸走了。”

“不,是关于你爸的。”敖丙握住他的手,“我找到解决办法了。”

“解决什么?”

敖丙郑重地看着他,“你可以和我说。”

“说什么?”

“咱们喝醉那天,你带我去书房,给我看了那封遗书。”敖丙轻声道,“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我想等一个好消息。”

哪吒大脑一片空白。“我给你看了那封遗书?”

“是的。我只看了第一页,你父亲得了心脏恶性肿瘤,是么?”

现在哪吒的大脑不再是一片空白,空白中多了一团乱麻。“我爸?”

“你没看那封遗书吗?”

“哪封遗书?”

“你父亲的遗书。”

“我爸为什么要写……”他怔住,乱麻忽地被扯成了一条直线,他冲向书房,慌乱地抽出《凡尔登湖》那本装饰性图书,没拿稳,倒扣在地,书里夹着的A4纸飞出来。两种字体。

哪吒飞快地收集散落的纸张,顺序错乱。有几页是他写的:我等着你们向我坦白。另外几页写着:我一向不擅长表达,话就说到这里吧,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放弃自己。照顾好你妈。

下面是签名,李靖。

哪吒抬起头,看见他爸站在老式红漆木凳子上,端着一碗糖果,举高了放到神龛那里去,有几粒硬糖滑下来。年幼时的自己抓起硬糖,笑着跑出书房。

敖丙站在书房门口。

“他要捐心。”哪吒喃喃。

“什么?”

哪吒走向大门,手里抓着那张纸,那封遗书的结尾。

他的大脑里有一根直线,从一端通向另一端,其余一切都是空白。

“哪吒!”

他转头,这根线就晃动了,另一个端点出现,绳子为他打结。

敖丙:“发生了什么?”

哪吒再次看向门口,独行的习惯在呼唤他。他回头,问:“你能用车送我去警察局总部吗?”

 

 

TBC

 

 

 

 

 

医学生请不要打我。

为了治病会有那么一点点科幻元素,不过其实纳米医学和超薄防弹衣不能算是科幻了,这两项技术已经被研发出来了。


评论(2086)

热度(7051)

  1. 共7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