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76】迷失Lost(3)--完结
说一句迟到的万圣节快乐。
期中火葬场已经开始烧了,下次更新随缘。
写了一个哭唧唧的杰克,赶紧喝了口82年的雪碧压压惊。
016 飞机票x2
杰克终于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莱因哈特的名字了。
威廉,德语里拼成威尔海姆。威尔海姆·莱因哈特,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猎魔人杰西·麦克雷的“照片-名片”小游戏里,当时杰克把它匹配了百目巨人。
满分答案,令人不安。
第二天一早,他严肃地对加布里尔说:“我觉得我可能忘记了一些东西。”
“?”
“你瞧,我只记得来到迷失世界之后发生的事,可那之前呢?”
“……这就是你苦思一晚上的结果?”
“我是认真的!”杰克用叉子敲了敲对方的餐盘,“那是我几十年的记忆,你要严肃对待。”
加布里尔从善如流,放下刀叉和煎蛋,正襟危坐。“有对策么?”
“暂时没有。”
“……”
洗盘子的时候,加布里尔忽然说:“我有对策。”
“?”
“我定了两张飞多拉多的机票。”
他是对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对策化作歼十六战斗机炸平了杰克的心事,在原地留下一个崭新的、亟待填满的大坑。
比如,“阳光怎么办?”
“我们可以买一把很大的伞。”
“不是两把?”
“就一把。”
“一路都打着伞?”
“没错。”
“包括坐飞机、坐大巴、坐出租车的时候?”
“从头到尾。”
“你可想好了,说不定多拉多地方报纸会出现一条新闻‘两外来人员晴天打雨伞如寄居蟹一般横行在本市大街小巷及交通工具上,疑为精神病院潜逃病患,请知情者即刻联系本报编辑部’。”
加布里尔仰头想了想,笑着说:“听上去挺温馨的,不是么?”
像一对中老年寄居蟹一样慢腾腾地经过红漆蓝瓦的旧房子,鲜花彩旗和夏日阳光洒在他们尼龙布料的壳上。
听上去确实挺温馨的。
017 坠入往日遗忘迷宫
要变天了。
加布里尔不知道这个。
杰克跑过玻璃温室里的那个人造湖泊,水面倒影着铁灰色的天空,彩鲤都躲进了更深的水底,零星的一两只在表层吐泡。
他敲响了瓦尔基里的房门。
“杰克?”她在长裙外裹了一件枣红色针织外套,“加布里尔呢?”
“我让他去超市了。”杰克往运动夹克里缩了缩,“你得帮我。”
他决心找回加布里尔的头,不为什么,这是种执念,所有遗失的东西都该被找回,然后故事的结局才能称得上圆满。
他想让加布里尔的故事有个圆满的结局。
“你确定么?”瓦尔基里递给他一杯热咖啡。
“确定。加布里尔把头给了他的挚友,他的挚友跟莱因哈特一起上了前线,因此我们唯一仅存的线索就在莱因哈特身上。”
瓦尔基里:“我还是不明白,这和你要求催眠有什么关系?”
杰克盯着咖啡杯,杯子上印着卡通版和平鸽。“我认识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认识。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请你相信我,假如我能找回记忆,说不定就……”
杰克顿住,重新梳理思路,他顺着这条蛛丝摸下去,隐隐感到迷雾中有一张大网。
“我感觉,我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这件事,”杰克慢吞吞地说,“而且我在其中的角色远比莱因哈特重要,所以加布里尔和杰西才会来找我。拜托了,瓦尔基里,我必须想起来,我必须找回遗失的东西。”
“你走在一条走廊上。”
“这里宁静、安全、光线充足。”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推开门之后,你就会见到你认识的威廉·莱因哈特。”
杰克推开门,香葱烤肉的味道扑面而来,褪色的红墙纸在激光灯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喧哗声中夹杂着摇骰子和碰杯的脆响,他身后的门已经消失了,身穿迷彩军服的人流裹挟着他前进。
他很快看到了莱因哈特,那个德国巨人可谓鹤立鸡群。
你大声喊他的名字,因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威廉!”
“杰——克!”那只大手挥过来,杰克习惯性地绷紧肩膀,扛住了这充满友谊的重击。
记住你的目的。
“你看见加布里尔了么?”他不假思索地问。
莱因哈特促狭地笑道,“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
“威尔海姆。”
“好吧好吧,”莱因哈特扫视人群,“在那儿,真心话大冒险。”
但那里没有人。
“就在那儿啊,你看不到么?”莱因哈特捏起卡片相机,盯着人群中的空位,“噢,大冒险,他要开始唱了。”
但是那里没有人。
然后杰克听到了加布里尔的声音,在喧哗声的缝隙间唱歌,在歌声的缝隙间轻声叫他的名字。
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
泪水模糊了视线。
杰克!杰克!听我说,你现在需要出来了,跟着我的声音……
不是这个声音。
“…我依然能听到你,在最微弱的风里…”
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
杰克。
“我在。”他哽咽。
酒吧陷入全然的寂静,嬉闹、猜拳、劝酒和黄笑话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和杰克一起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惨白色的面无表情簇拥着一滴夺眶而出的泪水,仿佛这是一场诡异而肃穆的天主教葬礼。
“…我依然能看到你,在阳光下的树影里…”
但是杰克看不见他,只有影子,只剩下漆黑的轮廓,投射在斑驳的木地板上,吞噬了每一束光线。
再抬眼时枫叶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天空红得像在滴血,他怀里的人土崩瓦解,灰烬半埋着一封泛黄的书信。
他浑身颤抖起来。
杰克!不要害怕,你很安全,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声音上。你走在一条走廊上。这里宁静、安全、光照充足……
他眨眨眼。
火红的天幕消失了,他走在一条洁白的走廊上。
不,不对。这是一条坑道。
白色的墙皮剥落下来,血和泥浆漫过地砖,天花板不翼而飞,尘土硝烟在阳光里盘旋。
一条漫长的坑道。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推开门之后,你就会醒来。
杰克跌跌撞撞地走向坑道中间的那扇门,鲜血渗进了他的马丁靴,冲锋号掠过上方灼热的空气,他低下头,忽然看清手里攥紧的那封信。
太阳瞄准了他的头颅。
它扣动扳机的前一刻,杰克撞开门。
018 坠入往日遗忘迷宫
“你还好吧?”瓦尔基里担忧地问。
杰克双手捧着马克杯,缓慢地活动僵直的肌肉。
“催眠效果如何?”她靠回沙发,见杰克不回答,又问,“我叫什么?”
一个名字未经思考直接从唇齿间跳出:“安吉拉,你是安吉拉·齐格勒。”
“看来你仍然记得一些东西,”她安慰道,“没关系,明天再来。”
“什么?催眠结束了?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环顾四周,疑心家具或盆栽里藏着他的记忆。
瓦尔基里扬眉,“想起来?你不是来这里遗忘的么?”
“你在说什么?我是来这里恢复记忆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杯子上没有和平鸽的图案。
杰克?醒醒,醒过来。
这是瓦尔基里的声音,但坐在他对面的人根本没开口。
他还在催眠之中。
“你是谁?”杰克警惕地看着她,“我在哪里?”
“我是安吉拉·齐格勒,你的好朋友,这里是我的家。”
“我不记得你。”
“当然,”她微笑,“因为我封锁了你的记忆。”
杰克的大脑一片空白。
瓦尔基里,或者说安吉拉·齐格勒,平静地微笑着,日光映在她柔和的碧蓝色双眼里。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嘴唇颤抖,代表震惊或愤怒,这两种情绪犹如争锋的犀牛一般相撞。
她精致的眉头皱起,大海般深情的眼睛里浮现出哀伤,“因为愧疚。”
“愧疚?”
海雾在她的眼眶里蔓延,“我很抱歉,杰克,如果我没写那封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她哽咽了。
杰克手里的杯子变成信纸,他打开折页,看清了那行字:红镇陷落,防守军全部阵亡。我很抱歉。
署名:安吉拉·齐格勒。
“他没死,但是你……”眼泪割开她的脸颊,“我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
之前他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他感觉眼前发黑。
“你做了什么?”
“我让那些痛苦都——消失了。”她耸起肩膀,哭着微笑,仿佛正无望地期待着一句赞赏,“我给你带来了这些痛苦,因此我跟你一起备受煎熬,到最后你无法承受了,我也无法承受了。你每一次梦游都离地狱更近一步,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
杰克浑身无力,“天呐,安吉拉。你都做了什么。”
“我救了你。”她的表情一触即碎,声音却异常坚定,“我赶走了那些噩梦、绝望、痛苦与爱。”
一股极致的感情席卷了他,生气,不;愤怒,不;暴怒,对。就是暴怒。他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向她咆哮:“你怎么能这么做?我把你当成朋友!你怎么能不经我允许就消除我的记忆?”
安吉拉的神色古怪地凝滞了一刹那。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在说什么,杰克?”她睁大眼睛,“是你要求我这么做的啊——你自愿前往女巫的糖果屋,而我不过是一只吃掉沿路面包渣的乌鸦罢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无数闪光的记忆碎片在黑暗的脑海中亮起。
催眠效果如何?
看来你仍然记得一些东西。
没关系,明天再来。
明天再来。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来了。
他坠入了迷失世界,不能下地狱,也不能回人间。
“你说谎,”杰克有气无力,捂住脸,“我永远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永远不会……”
“忘了他?”
安吉拉消失了,坐在原处的人变成了他自己,金发的杰克·莫里森,笑容平静,蓝眼睛柔和而深情。“我救了你,”他说,“我创造了这个世界,在这里没有他你也能活下去。”
不。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杰克,回答我。
“我看到了我自己。”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那不是真的,记住你为什么来找我催眠,为了找回遗失的记忆,记得么?为了加布里尔。
杰克咬紧牙关,“我来这里是为了记起,不是为了遗忘。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回加布里尔的头。”
对方笑出了声,“天呐天呐,你就是忘不了他,是吧?”他收住笑,忽然哭了,可神色还是冷静的,“就是忘不了。”
视线变得朦胧,杰克抬手,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身前是一面镜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影像哭得像个错过保修期的水龙头。
上帝啊杰克你能听到我吗……
“内心深处你一直都知道,”镜像轻声说,“你就是那个‘朋友’,那个挚爱,那个失踪了的人,你一直都知道,你永远忘不了。无论你把这些回忆与爱赶走多少次,他们终究会从迷雾中归来,就像蛾子一遍遍扑向烈火。”
整个世界燃烧起来。
成千上万的记忆被照亮,火光中亲人朋友的面孔走马灯一般闪过,春夏秋冬与喜怒哀乐叠加成赤橙黄绿的人生,细若蚊蝇的絮语融合为震耳欲聋的雷霆,原本黑暗的脑海此刻亮如白昼,阔别已久的阳光把他拥入怀中。
然后枫叶飘落下来。
所有流动的回忆都停滞了,凝固了,一片片被切割成照片,燃烧着从天空坠落。
变成铺天盖地的枫叶。
变成铺天盖地的灰烬。
一切重归寂静虚空。
“现在,跟着我的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走在一条走廊上。”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
黑暗中出现一扇门,十分眼熟。
“打开门后,你会看到一个红盒子。你会把所有东西锁进去,然后你会扔掉唯一的钥匙。”
他从盒子上拔出钥匙。
“从此之后,你再也不会想起他。”
醒过来,求你了。
杰克睁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今天阳光很好,锦鲤们生龙活虎地争食,他撕完最后一点面包渣,把手插进运动夹克,走向安吉拉的家门。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杰克,早上好。”
“醒过来。”
杰克扭头看向身后,路面上干干净净。
“我办不到。”他说,“我迷路了。”
019 飞机票x1
隔着棉被、窗帘、门板和光影分割线,加布里尔哐哐地拍着前门,大声喊他的名字。
杰克想,他拍得那么狠,手一定很疼。
“杰克!”对方的声音刺破了黑暗铸就的屏障,令裸露的心脏不安地抽痛。
时光的缝隙间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
杰克堵住耳朵,更深地蜷缩进被子里。
“杰克我对天发誓!如果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踹了!”
光是想象一下杰克就要笑出声。伟大的无头骑士加布里尔,化身野蛮版罗密欧一脚踹开门板,带着匈奴人、赫梯人和海上民族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用光线劈开这幽暗如坟墓的空间,把吸血鬼版的朱丽叶从棉被棺材里拖出来。然后他们像大难不死的情侣一样紧紧拥抱——由于无头骑士的身体缺陷,亲吻看来是无法落实了,不过这仍然很完满——仿佛一个暗黑版的童话故事。
他希望故事这样结局。真爱战胜了诅咒,王子打败了女巫,于是睡美人从漫长的梦中醒来,阳光再次照亮她盛满星辰大海的双眼。
杰克希望故事这样结局。
但他办不到。
他不是一只惯于依偎的寄居蟹,他是一只乌龟,住在独属于自己的龟壳里,每当危险降临就会瑟缩进由被子和窗帘组成的壳,他不需要温暖、阳光、朋友与爱,这些东西只会一次次提醒他内心深处的那个空虚的黑洞,它像一头饥饿的困兽,只能被孤独制服。
走开,别靠近我。杰克用力将缠着绷带的手腕压在额头上。不是现在。
他感到伤口崩裂开来。
浑噩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脊背上。
杰克一抖,小心地拨开被子边——一条白色的裙子。是瓦尔基里。
他说不清那阵失落感从何而来。
“杰克。”她的声音里有一点裂纹,“他走了,我叫了保安。”
杰克的心脏抽痛了一下,接着慢慢地放松了。他掀开被子。
“你没事吧?”
他点点头。
瓦尔基里在床边坐下,伸出手,“他让我给你这个。”
是那张飞多拉多的机票。
杰克接过来,感受着纸张的粗糙质感。“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他我会去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不能。”
杰克张大眼睛,昏暗的光线下瓦尔基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能想象出她那种柔软却决绝的表情,每当午餐涉及到西兰花时她就用这种表情对付他。
“我不能告诉他这个,因为你不会去的。”她说,“这对你没有好处。”
杰克笑了笑,“难道你能限制我的行动自由么?”
“我能,我有这个权力。”
她是认真的。
杰克忽然心口发慌,“我想跟他说句话。”
“他已经走了。”
“那就明天……”
“他明天不会来。”瓦尔基里斩钉截铁道,“后天也不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了。”
他感受到了绝望,如此清晰而锋利。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们终将在时光大海的隔阂下渐行渐远,直到记忆这根线到极限时崩裂,于是两个过客走入遗忘的深渊,那张来自多拉多的明信片也会成为深渊最底层的一件微不足道的遗物。
他不能容忍这一切发生。
杰克冲了出去。
他冲进阳光里。
就像一块冰落进热锅,火焰涌进他的每一条血管,但这些切肤之痛退化成了隔着衣物的抓挠,因为胸口淤积的恐惧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灵魂都在崩碎。所有犹豫都已退场,所有软弱都长出了硬壳,他能承受一无所有,但他无法承受得而复失。
不能再一次失去。
某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它们终究会从迷雾中归来,像是蛾子一遍遍扑向烈火。
锦鲤在水中争抢面包渣。
他跑进玻璃温室,穿过林地和花圃,绊倒之后几乎失去了起身的力量。他厌食、失眠、畏光、缺乏运动而且几天前大量失血,奔跑对于他来说太艰难了。
杰克撑着石桥栏杆站起来。
“杰克!”瓦尔基里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他,“杰克,别追了,太晚了。”
他挣扎着向前挪动,绝望终于划开了他的泪腺。
“杰克,停下!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她气喘吁吁地尖叫道,“他对你没有益处,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看看他来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能救我。”杰克咬住牙根,泪水润湿了他的上唇。
“不,他会毁了你,他正在毁了你。”瓦尔基里收紧双臂,“而我的职责是确保你不受伤害。”
杰克终于失掉了所有力气,慢慢滑坐在地上。
瓦尔基里紧紧抱着他。“如果你想哭就哭吧,”她沙哑地说,“哭吧。”
这就是失去,再一次地。
杰克把眼睛埋在瓦尔基里颈侧,痛哭失声。
020 自救
他不再害怕阳光了。
他去食堂吃饭,学会了容忍英式料理和韩国泡菜。
他戒掉了烟酒和梦游症。
他开始用名字称呼朋友们。
为了那件事他去找过几次安吉拉,但都无功而返。
他把红箱子拖出来放在床边。
他向法斯瓦尼咨询开锁技巧。
他努力回想一把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钥匙。
他不断地做梦。
不是噩梦,也不是好梦,就是很平淡的梦。
梦里阳光灿烂,他站在湖边喂鱼,面包撕着撕着就没有了,梦就结束了。
第二天又是相同的梦,同一块面包,同一群鱼。
不久后莱因哈特发现了那艘电动玩具帆船,便兴高采烈地拖着杰克去小湖试航,他操控着遥控器,高屋建瓴般地展望了自己的冒险事业规划,把地心恐龙世界和月球殖民地纳入清单,还夸赞了杰克的帆船,说它在“亚特兰蒂斯海”上航行时一定“风采迷人”。
杰克则说了说那个喂鱼的梦。
“嗨,伙计,你是说每一次都一模一样?”莱因哈特瞥他一眼。
“连撕面包的动作都不会变。”
“这个嘛,听上去不像是梦。”他让帆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漂移,“听上去像是回忆。你知道,重复的梦境总是会有细微的不同。”
杰克摇头,“可我不记得曾经在湖边喂鱼。”
他和这个湖的唯一互动就是“路过”。
“我可还记得,你从前总是会把那种难吃的英式面包拿来喂鱼,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停了,可能是因为你渐渐不来食堂吃饭了吧。”
杰克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年前。”莱因哈特停下动作,忽然转头专注地看着他,“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时候变得不太正常的,什么吸血鬼大天使希腊怪兽。”
杰克身上一阵发凉。
“不过谢天谢地你现在恢复正常了,要知道大伙陪着你演了四年也是挺感慨的。”莱因哈特无知无觉,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杰克差点栽进湖里。
021 米黄色针织衫
金色的鳞形波光把整座湖伪装成一只大鱼。
杰克有条不紊地撕着面包,心想,幸好鱼没有味蕾,不然它们一定会被这东西呛死。
面包撕完了,梦却没结束。
他把双手插进运动夹克,敲响了安吉拉的家门。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
“杰克?”
他醒了。
安吉拉打开门,身上是一条白裙子。“杰克?”
“你有没有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他喘着气问。
“什么?”
“米黄色的,针织衫,粗毛线。”他飞快地说。
她困惑地回答:“是的,好像是有这么一件衣服,但它三四年前就坏了。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太感谢你了。”他边道谢边跑走了。
“她有那件米黄色的针织衫!”
“喔噢,冷静点,先坐下喝口水。”莱因哈特说。
可杰克兴奋得坐不下,“米黄色针织衫,她有那件衣服!这证明你是对的。”
“虽然我只听懂了最后半句,但我决定因此无条件相信你。”
杰克凑近他,有点语无伦次,“我从不记得她穿过那件衣服,但它却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那个不断重复的梦?”
“对。所以说那确实是一段回忆,威廉,现在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会一遍遍梦见它。”
莱因哈特想了想,“其实我认为现在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忘记它。”他顿住,“下一个问题是,你还忘了别的什么吗?”
022 走向女巫的糖果屋
在吃了一整筐莉娜·奥克斯顿亲手烹饪的英式面包后,杰克还是没有一丁点灵感。
于是他就又要了一筐拿去喂鱼。
几天后安吉拉来找他,因为湖里好几只元老都被撑死了。
“我在寻找灵感。”杰克只好坦白。
安吉拉担忧地看着他。
“啊……是构图,我是说,摄像的灵感——五彩的鲤鱼实在令人目眩神迷。”
她的脸色放晴了,“这不错,你的确缺少几项兴趣爱好。我会告诉威廉这件事,他可以给你提供一些设备。”
当天晚上他继续在梦里喂鱼。
一圈圈涟漪扩散到岸边。
那一瞬间杰克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的大脑正试图告诉自己什么。同一块面包,同一群鱼,同一座湖。重点不是喂鱼,是湖。
湖里有东西。
电动帆船,就位;莱因哈特的防水相机,就位;尼龙绳,就位;相机连上无线,完成;把相机绑在帆船上,完成。
手机屏幕里出现草绿色的湖底,鹅卵石上遍布青苔,阳光在三四米深的水下退化为一片幽深的薄雾。
“你到底在找什么?”莱因哈特摆弄着遥控器。
杰克耸肩。
“你不知道?”
他摊手,“我只知道我遗失了什么东西,但想不起来是什么。”
只剩下漆黑的影子。
莱因哈特一脸无奈。“好吧,那我们只能期待那东西足够大了。”
事实证明,那东西不够大。
期间安吉拉来视察过一次,杰克不得不扛着大炮筒摄像机绕湖一周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伪证”这个词更合适)。
然而到了太阳落山,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也许他错了,也许那个湖根本没有窝藏他的东西,也许这只是他的大脑无限留恋那些金鱼和英式面包,也许他应该张贴寻物启事——我叫杰克·莫里森,我的记忆走丢了,它金毛、活泼、汪汪叫、爱吃童话故事书,如果您碰巧见过,请及时联系我。
我还有一班飞机要赶,去多拉多。
杰克摸了摸兜里的飞机票,硬壳纸面给了他哀伤的满足感。他一直有这种莫名的信心——假如他能记起来,能痊愈,那么安吉拉就会允许他去赴约,那么他就不会和加布里尔在人生的旅途上擦肩而过。
他不希望这个故事是“吸血伯爵和无头骑士”,或者“吸血伯爵和加布里尔”,他希望这个故事是“杰克和加布里尔”,最正常,最匹配,能在结局时写出一个完满的The End。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飞机明天中午起飞,加布里尔身边的座位将空缺了。
杰克颓然地倒在床上,好好地伤感了十分钟,然后偏头看向床边红色保险柜上的防水相机。
播放键。
湖底,水藻,鹅卵石,浮游生物,红色的鱼,金色的鱼,白色的鱼。
杰克的指肚在快进键上摩挲了一下,又移开了。月光逐渐爬上窗台。
镜头停住了十几秒,杰克意识到八成是安吉拉的“突击检查”。莱因哈特在树荫下喝着汽水玩电动帆船的时候,他正扛着十几斤的摄像设备环湖竞走。
摄像机进入了人工浮岛,芦苇的根茎塞满画面,水藻缠着一只橡皮鸭,大概属于马可·拉特莱奇,他有一整箱限定版浴缸玩具。岩石缝隙间卡着一个茶杯,看样子是烧烤聚餐时沦落至此的。
接着闪过一点光。
暂停键。后退,播放。
可能是啤酒瓶碎片,或者那之类的,他对自己说。
闪过一点光。
就在这里。他按下暂停,放大画面,那个在淤泥里闪光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把老式钥匙。
杰克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走在玻璃温室的小径上,右手被兜里的铁制品刺痛,天光明媚。似乎有鲜血渗进马丁靴,可他穿的是一双运动鞋。他走到湖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下定决心,抡开胳膊把拿东西掷了出去。
钥匙无声无息地落入湖中,涟漪一圈圈扩散到岸边。
他开始撕面包,喂鱼。
冲锋号在遥远的地方连绵不绝,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
面包撕完了,杰克把双手插进空空的口袋里,敲响安吉拉的家门。
“杰克?”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
“你得帮我,”他扭头看了一眼,转回身,“我来这里遗忘。”
“遗忘……加布里尔么?”
“遗忘所有东西。”
023 所有遗失的东西都该被找回
今夜月明星稀。
杰克踢掉鞋子,打开莱因哈特的强力手电筒,走进湖水。淤泥翻涌上来,使他看不清水底的样子。
心跳快得能发电。
杰克蹲下身摸索。
他能找到,他可以办到,这一次他可以办到。
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或任何人。
杰克挖出了那个茶杯,便按照记忆向远处摸去,沾了水的手不断颤抖,几乎抓不住手电筒的握柄。浮岛忽然出现断层,水漫到了腰际,滑腻的青苔挤进他的脚趾缝。
当他踩到橡皮鸭时,手电筒脱手而出;而当他条件反射地去够手电筒时,他失去了平衡,青苔一下子把他推了出去,掉进浮岛之外的深水区。杰克慌乱了一瞬间,很快冷静下来,抓住水中下沉的手电筒,手脚并用地爬回浮岛。
就在这混乱的一刻,他摸到了那把钥匙。
不锈钢锯齿的质感一触即逝,消失在深水区——钥匙被他拨出去了。
杰克第七次浮出水面,筋疲力尽。
月亮就像是黑纸上打出的圆孔。
也许他应该爬上岸求助,尽管时至半夜,但他的朋友们都会帮忙,带来更多的手电筒、干燥的毛巾被和数不清的问候语,比如“半夜好,杰克,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找到的”。
但他意识到他不能那么做。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役,无论胜利或失败,都与别人无关。
安吉拉的观点虽然出奇地令人恼火,但她有一点是对的——这世上没人能拯救他。她不能,莱因哈特不能,甚至加布里尔也不能。被搀扶着行走不叫行走,那叫复健,杰克不需要复健,他需要痊愈。
他需要站起来,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的骨骼,靠自己的从迷雾中归来的灵魂。
然后他才能被拯救。
杰克深吸一口气,重新扎回水底。
他可以办到,这一次他可以办到。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望无际的鹅卵石,杰克在酸涩的湖水中睁大眼睛,不想错过那或许会出现的闪光。
绝对的寂静下他想到了加布里尔,想到了他遗失的头,当然,他的头不可能真的遗失了,那只是杰克过剩的想象力在作怪。
杰克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想知道他笑起来时有没有笑纹,皱眉时有没有川字,吃饭时会不会鼓腮帮,头发是向左旋还是向右旋,小动作是扬眉还是撇嘴,模样是英俊还是丑陋。
就算是丑陋也没关系,毕竟他不是个真正的骑士,而杰克也不是个真正的伯爵。这不是个真正的童话故事,这里太黑太痛苦,不适合即将入睡的学龄前儿童。
但他们可以有个童话故事般的结局。
十小时后会有一班飞机,去往阳光灿烂的多拉多。
今天他不会失去任何人。
黑暗中闪过一点光。
024 所有人都值得一个完满的结局
加布里尔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把雨伞放在一旁。舷窗外几个穿橙色马甲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
身边的位置空着。
离关闭通道还有一分钟。他拿起雨伞,准备离开了。
“嗨,伙计,我想你坐了我的座位。”
加布里尔认得这个声音。
杰克背着双肩包,低头向他微笑。他脸上有战争留下的伤疤,可眼睛还像当年一样蔚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就坐你的位子了。”他说着坐下来。
加布里尔有些呆滞。“你不怕阳光了?”
“我痊愈了。”杰克转头看着他,“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头究竟去哪儿了,骑士?”
加布里尔彻底呆滞了。
杰克忽然笑着凑近,搂住他的肩颈,他们的嘴唇轻轻相贴。
“啊,原来在这儿。”
“亲爱的乘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就要起飞了。请系好您的安全带,并关闭一切电子产品。我们旅程的终点是:多拉多。”
The End.
唉,最近重刷汉尼拔,嗨得天昏地暗。拔叔的男友力简直日穿屏幕。无法共生,不能独活,相爱相杀我只服拔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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